【我的前半生/ 贺唐】十年之 后无来者

[她对着他的目光不是红了眼眶,就是璀璨的全是星星。实在心疼,只有这个了,垂下眼,没有你。也怕从此后无来者。]

有些话没有说,那就算了吧。有些故事还没有讲完,也就算了吧


       唐晶下班从“Sunrise”门口经过,走过去又再退回来,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手上的雨伞在滴水,偏偏头,眼睛盯着门槛犹豫着是不是该跨进去。她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心里会对这样一家小店有着本能地排斥,另一方面这家店偏又对她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之前一个月每天是在抵抗黑咖啡的味道,早晚闻到那么一缕,有一点点动心,但很快就会随着向前的脚步被甩在身后。也就不想进去,怕近了,反而抵抗不住地破功。

       她的踟蹰被店员的一声欢迎光临戳散,还是一脚踩实了地面。里面真的不大,也就摆了三张桌子,小巧的可以把整个人都窝进去的圆角沙发。这样的弄堂房子底楼的采光都是不好的,多是阴湿,在阴雨天里更需要早早开了灯来弥补光线的不足。这家店是动过结构的,把一堵墙都变成了窗子,顶部嫁接了钢架的承重来稳固。窗上贴了一层类似于车膜的膜,在店外看里面影影绰绰,并看不清。但从里面看外面,借助一些灯光的照明辅助,又非常清晰。只是别家这么做通常为了看景,这家店开在这样的老住宅弄堂口,窗户并不临街,也不知道有何景致值得如此大动。

       唐晶进店后就坐到了靠窗的沙发上,朝着走过来招呼的店员笑笑:“今天没有黑咖啡么?”

       店员吃了一惊似的瞪圆了眼睛,又赶紧摇头:“没有了,以后都不会有了。”

       “为什么?你们的黑咖啡煮的很香啊。”

       “您是为了黑咖啡来的么?可是,这一个月也没见您来过啊。”

       “你能够记得每一个进店的人?说不定我来过,你不记得了而已。”

       “不会,这一日到头也没几个客人。黑咖啡是老板关照要煮的,方法也是他教我的。可是基本每天都是浪费掉。进店的几乎没有人买它,太浓太苦了。”

       唐晶莞尔。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忍受黑咖,要不是为了熬夜提神,为了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做个白骨精,她也不会要。这居民聚集的地方,买杯咖啡多半是为了享受,享受都是甜蜜的,怎么会和自己过不去要那苦东西。

       “所以你们老板幡然悔悟了,就不煮了。”

       “可能吧。老板那天大半夜过来说以后都不用煮了,也没说原因。”

 

       唐晶让她煮一杯她拿手的,或者煮来方便的都可以,自己没有什么偏好。店里反正也没有其他的客人,小姑娘也乐意做,还在咖啡上面拉了朵笑脸加一颗小心心。唐晶很喜欢,说自己也在学这个。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唐晶知道了店子的生意并不好,营业时间其实也不算固定。有时候很早,有时候又很晚,老板每晚都会通知她什么时候关门。有时候是老板自己来坐镇,那她很早就可以下班了,还能去看场电影。工资倒是给的不菲,不然她都不肯留下来,总觉得这样的生意额实在朝不保夕,关门是随时都会发生的事情。

       “可你的咖啡煮的是真好喝,有这手艺也不愁找不到下家。”唐晶把大半个身子倾靠在沙发扶手上,脸贴着撑着的手臂。这样坐着人真是会坐懒掉的,而这样坐着看雨,又那么舒适。真是变态的小情小调啊,惬意地看着雨里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比坐在她家的高飘窗台看底下蚂蚁一样的行人感觉奇怪多了。最关键的是,走过的都是她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条弄堂里的熟面孔,有点窥视的意思。

       她习惯地伸手在雨打的玻璃上随便画着,写着街道的名字,店铺的名字,咖啡的名字和她自己的名字。

       “依我看,你们老板开这么一家不赚钱的店,要么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要么就是个特爱装的。再不然,就是一个装了太久太过,突然又想吃吃烟火气了的。”

       “啊?”

       “不食烟火自然无所谓金钱的进出,爱装的也总要装够了逼格,钱又算什么?再不然呢,就是装太久装累了,突然又想看看浮世众生怎样为一杯咖啡,一碗小馄饨而打拼,沾沾地气。要知道,这样的人平时下班小酌,也是没有千把块的威士忌不开口的。”

       纤细的手指落下窗上名字的最后一横,短发轻扬,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和着她唇边噙着的浅笑:“我从前啊就认识一个……”

       话未完,身后站着的人让她蓦然住口。那人问:“认识的那个是指我么?”

       唐晶看看吧台里的小姑娘,小姑娘缩了缩脖子,嗫嚅了声:“老板。”

       贺涵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笑就这么收了回去,一分一分地收敛。而他的心,就似一块经年的石灰墙,随着她的收敛,道道裂痕,一分一分地深刻。不敢伸手去补,怕一触碰,便是扑簌簌落下的灰,是珍之重之的记忆,捧在手里,却无处可堆。

       “那我说的还真没错。”唐晶说着,收回了目光,拌了拌面前咖啡的小匙子,端起来,几口喝完了。

       贺涵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看着她的动作就知道她下一步会干嘛,近乎急切地伸出手盖在她手上:“别那么快走,行么?”

       唐晶并没有什么极端激烈的动作来甩开他的手,任由他盖着,目光从他粗粝了些的皮肤转到他脸上:“我之前还奇怪,为什么这家店我会这么不愿意进来,难道是气场不对,八字不合。现在,算是找到答案了。我的身体和我的意识都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反应,我应该继续遵从他们,对么?”

       “是雨又留人了。”

       “雨从来留不住不想留的人,每个人都想归家。而家里,是更容不得陌生人的。”

       贺涵慢慢收回了手,交叉着,在腿上用力地紧紧握在一起。

       “两年了,不想知道我过的怎么样,为什么开这家店?”

       “会这么问的人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么,至少,没有在预想的轨道之上顺利发展。”她伏低了身子靠近身前的小几,凑过去,平静地气声道:“恭喜啊。”

       贺涵的面色极难看,握着的手绞到指骨发白。两年前,他们这样面对面摊牌的时候,他也在她通透的眼里看到过自己的不堪,只是那时,还有她的眼泪模糊了那层不堪,让他看不清,让他自欺欺人。今天,一切都曝露在她蕴满了恬静安然的眼里,再次看到,这份不堪便被叠加了数以千倍,压得他无法喘息。

       “唐晶…”

       “该说的早就说完了,如果你觉得还有,那就也算了吧,你的人生剧本与我无关。”

       “仿佛是一瞬间,从春暖花开,一往无前,到冰天雪地,举步维艰。”

       “人生更像舞台上的话剧,而不是摄像机前的偶像剧。没有颠来倒去可以边演边改的剧本;没有隔着屏幕,可以坐在家里臆想的编剧;也没有导演的喊停重来。拉开了的帷幕,就只能演下去。中途退场,台下的观众可不买账。”

       “如果我演砸了呢?”

       “吞下去。”

 

       店里的小妹不知道自家老板和这个漂亮姐姐说了什么,总之很快就结束了。姐姐走的时候忘记了雨伞,是她跑出去送的。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地上还是湿的。她一路追上去,没能避开水塘,溅起了好多泥水。漂亮姐姐走在前面,脚上是双宝蓝色的高跟。她就很奇怪姐姐也没有刻意去避开水塘,可偏偏就没溅起一滴水,所有的泥泞都被她压在了脚下,一步步走成了直线。

       那天她又很早下班了,在外面玩到很晚,之后突然心血来潮又转回到小店来看看。灯还亮着,老板还坐在那个位置。面前有一瓶昂贵的酒,一摊凌乱的纸。纸上写满的工整的名字她倒认识,是那个漂亮姐姐签在POS单上的两个字。

 

       比安提四十年的年会,总部和各地分公司的人都来了。

       唐晶虽然不是合伙人的身份,可依然是比安提最杰出的优秀员工。谁让她不止培训做的好,屈指可数的两张单子,为公司赚的钱也可以抵一般人一年的业绩。羡慕嫉妒也没用,她啃的可都是别人啃不下来的。

       拉斐尔在台上亲自给唐晶颁奖,主持人问她,事业丰收了,何时能爱情圆满?

       唐晶站在那儿,看着台下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看着一双双为等着她的答案而投来的关注,一个个用看似善意的微笑掩盖着的就要启齿的八卦之心。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吧。这些人看着她为婚姻而放弃了合伙人的位置,看着她接受一众艳羡的目光,再看着她从手上褪下了钻戒。那些格子间里投放出的怜悯,卫生间里滋生的嘲笑,擦肩而过鼻子里喷出的不屑,她都曾一一感受。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等着看她一蹶不振,等着能够再踩上一脚,她都知道。特别是当楼下辰星又传出贺涵的喜讯的时候。虽然他同样不光彩,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至少还得到了一个。没有谁惨,只有更惨。那时候,谁能比她唐晶更惨呢?

       人生如戏是她发到朋友圈里的话,戏如人生是她演出来的结果。她没有跌落下去,没有让那些低看她的人笑的太久。尤其是那天贺涵说他演砸了,她是真的很高兴,完全不想掩饰自己当时的骄傲和痛快。

       唐晶回答主持人:“不知道啊。我觉得经历了很多事之后,我希望我今后的爱情能简单些,朴实些,放松一些。我希望爱我的人是能让我变的更美好,更完整的,而不是会否认我和质疑我的。”

       满是智慧的回答让彼时站在角落的贺涵无地自容。他知道这番话不是她刻意说给他听的,她根本不知道他会来。可他也知道,她说的那些希望正是自己不曾做到过的。

       他说过他们俩在一起让彼此紧张,那个人能够让他轻松。可是,人只有在太在乎你的时候才会紧张,才会在意是不是表现的好,才会在意你的目光,担心自己的不够好。紧张是因为爱太浓,你是要轻松对吧,现在她在你面前够轻轻松松了吧,她不在乎了,你却永远怀念起当初的紧张了。曾经有个女孩为你散尽年华,而你……

       贺涵想不下去了,拉斐尔正带着唐晶向他走过来。这本是他们商量好的一个环节,他作为比安提的老员工回来参加年会很合理,而他又是带着一个大项目回归的。这个大项目的甲方不仅是家国际顶级大公司,还是比安提一直想搭上的公司。他能和这家公司搭上边,完全是意外。当初亚当离开卡曼后,去了这家公司。一边是亚当的牵线,一边是比安提本身的业界地位,和贺涵唐晶在业界的传奇口碑。对方答应给个机会,但机会的条件必须是他俩来做。

       拉斐尔自然是乐见其成,大力促和。唐晶不置可否,只要求彼此平等,不是谁压着谁的领导地位。拉斐尔同意,贺涵更不敢异议。

       拉斐尔提议他俩跳一只舞算是合作的开始,唐晶只是礼貌地虚虚搭了两指在他掌心。贺涵丝毫不敢僭越,两人的姿势堪比国标大赛的标准范例。唐晶也不看他,目光随着旋转飘在不同的点上。一曲既终,贺涵也知道就算凭着这个项目,自己单独面对她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但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她愿意听的,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唐晶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停下脚步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为我曾经伤害了你的事情。”

       唐晶觉得荒谬,荒谬到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舞曲已停,他们就这么站在舞池中央,聚焦了所有目光。不是俊男美女太过亮眼,而是站着的是他们,一对有过牵绊,即使是演也演的出类拔萃的金童玉女又再站在同一个平面里的画面太过触目惊心。在每一个投过来目光的人的心里划下了或不解,或好奇,或期待,或嘲笑的问号。

       “两年前你都没有说,留到现在来说。请问这三个字是你说话的开场白语气词,还是真的对某件事表达的歉意?”

       “是真的抱歉,我……”

       唐晶手一举,打断了他:“你想听到什么回应?没关系么?从学汉字开始,我就觉得对不起和没关系是一组特别用情的词。需要说的一方,和接受的一方同时抱有十二万分的诚心,拥有最大的诚意来说和听。双方必须是同等的。哪怕是一对乱臣贼子用最大的恨意和虚伪来说,那也是对等的情谊。可你我之间已经没有这样的对等了。而且这对词在我听说罗子君在她的就职欢迎会上竟然对凌玲说过之后,它就被彻底地贬低和侮辱了。所以拜托你,拜托你饶了这三个字。我不想听,也敷衍不出一句没关系。”

       “我爱你。”

       他对着她离开的背影吼了出来,整个人仿佛钉在了地上。想要奔出很多步去抱紧她,又踏不出一步让自己离得更近一些。我还可以抱你么,哽在嗓子里,疼地发紧。他怕她不回答,更怕她回答。怕所有的希望都被她决绝地斩断,怕万劫不复,又是他活该如此。

       满堂静谧,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回答。

       唐晶停下,半转了头,红了的眼眶。三个柔软的字轻轻地吐出,明明那样亲近的字眼,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谢谢你。”

       一室璀璨的光华在贺涵眼里全成了蜡白,耳边嗡嗡全成了空洞,惨白成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什么都没有,只存下一颗爱她有她的心还在跳动。

 

                     拜谢诸君曾将我看低

                                             ------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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